论大同在明代北部边防的战略地位与作用
 

山西省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高春平)

内容摘要:大同为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之一。在明代,它作为北方军事重镇,一直为京师藩屏,是防御蒙古贵族南犯的军事基地,在北部边防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在“土木之变”以后和嘉靖年间,大同的军事屏障作用十分突出,成为明朝固守边疆,保卫京城的第一道战略防线。本文拟对此略抒管见,以便从一个方面透视明代大同城镇的重要战略地位和作用。

关键词:九边重镇大同京师藩屏

一、大同成为明北边重镇的原因

大同在洪武时已设山西行都司,永乐初年即成为明朝北部军事重镇“九边”之一。明政府在此驻扎重兵,先后设有总督、巡抚、镇守、总兵等文武大员,并在其周围修筑边墙,众建卫所,密布墩堡,建有大同左卫、大同右卫、高山卫、镇虏卫、玉林卫等军事驻防机构和数百座堡垒。有明一代,这里可谓烽火不息,干戈时起,特别是“土木之变”前后和嘉靖年间,明蒙之间的战争大不隔年,小不逾月。据笔者粗略统计,明代二百七十余年间大同发生的战事多达百余次。正是这种特殊的环境孕育出了诸如翁万达、杨博、王崇古、麻贵等一大批著名边将。而且在明代,宣大总督入则多为兵部尚书,有时甚至就由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每逢大同战事吃紧,京师便进入戒严状态,明统治者就会坐卧不安。这一切在大同的历史上实属罕见。何以致此?其因有三:

第一,明朝取替元统治中国的历史背景决定了大同军事战略地位的提升。公元1368年8月,徐达率领的北伐明军攻克元大都北京,元顺帝北逃。从此结束了蒙元对中国近百年的统治,标志着朱明王朝统治的确立。但是退居漠北的蒙古军事贵族不甘心失败,不断伺机南下,成为明朝严重的边患。明太祖朱元璋多次命徐达、常遇春、冯胜、蓝玉北伐远征,肃清沙漠,明成祖朱棣也曾五次亲征,可都无法消除北元残余势力,致使明政府不得不实行卫所军屯及加修长城分地防守诸措施,并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的北部边防线上相继设立了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固原、宁夏、甘肃九大边防重镇,史称“九边”。永乐时九边共驻扎了约八十万边军[1],率以公、侯、伯,都督充任各边镇总兵,副总兵,担负守土御虏之责。

第二,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大同直接屏护京师,藩篱作用更加重要。明太祖朱元璋靠元末农民起义从江南起家,故而奠都南京。但定都南京造成政治中心远离军事中心,北边空虚的缺陷。为了有效地防御蒙古人的南侵,朱元璋在沿边要塞实行了诸王守边,强藩屏卫的办法。于是大封诸子“北平天险,为元故都,以王燕。东历渔阳、卢龙,出喜峰,包大宁,控塞堡山戎,以王宁。东渡榆关,跨辽东,西并海被朝鲜,联开原,交市东北诸夷,以王辽。西按古北口,濒于雍河,中更上谷、云中,巩居庸,蔽雁门,以王谷若代。雁门以南,太原其都会也,表里河山,以王晋。逾河而西,历延、庆、韦、灵,又逾河北,保宁夏,倚贺兰,以王庆。兼殽,陇之险,周、秦都圻之地,牧垧之野,直走金城,以王秦。西渡河领张掖、酒泉诸郡,西肩嘉峪,护西域诸国,以王肃。”[2]此九王时称塞王,均历险狭,控要害,佐以元戎宿将,位尊权重,成为明初北部边防的中坚力量。特别是燕王朱棣洪武年间多次帅将出征,威名大震[3],并有权节制沿边士马,开国元勋傅友德等皆受其命,成为诸王中实力最强的一支。“靖难之役”后,朱棣夺取了侄儿朱允炆的皇位,为了稳固皇位,他一面继续削藩,一面于永乐十九年(1421年)将国都迁往自己的藩地北平。从当时的形势看,把北京作为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比南京更为适当。

国都北迁后,三面临敌,边防大重。于是沿长城一线分区守御。初设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继设宁夏、甘肃、蓟州三镇,又加太原、固原,共为九边[4]。每边各设重兵,统以大将,副以褊裨,监以宪臣,镇以开府,联以总督,无事则画地防守,战时便倚角为援。但朱棣失策的是徙宁王于江西,把大宁一带地拱手送给从征有功的朵颜三卫,使宣、辽隔绝,开平失援,胡马疾驰半日可抵关下,北部边防局势日趋紧张。

大同东连宣府,南接并州,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早在洪武时便是明军备边北征的前沿基地。成祖迁都后,大同的藩篱作用更显重要,加之川原平衍,利于铁骑进犯,故屏障京师,最为要害。《读史方舆纪要》称大同府为“京师屏蔽,边城要冲”。[5]又因大宁被弃,东胜,丰州不守,云川,玉林内迁,重边尽为虏窟,大同遂于永乐初年与宣府同时设边置镇。本镇辖地“东起天城抵宣府镇,西界阳河界,至井坪,抵山西楼口界,边长六百四十余里。”[6]该镇建有“城堡六十四座。敌台八十九座,墩台七百八十八座”。[7]额设马步官军135778人,马、骡、驴51654匹[8]。“原额屯粮五十一万三千九百零四石,草十六万九千一百九十束,秋青草一百七十六万束,民运山西米、麦、豆四十一万八千六百六十石,草六十万束,盐八万引”。[9]镇内驻军雄于诸镇,“神京外逼,虎穴其冲,且重倍百诸边”。[10]

第三,大同地处草原游牧民族和民族的交接地带,自古即为民族融合、御胡用武之地,在明代又是漠北蒙古诸部入贡的接待站。大同古属云中地,地处长城脚下,历来为民族融合之地,而且是中原王朝抗御北部游牧军事贵族的用武之地。由大同而东,须经飞狐,倒马,紫荆诸险;由大同而南,则须经雁门,勾注之险,为中原之外藩。历史上女真亡辽,蒙古灭金,皆先下大同。明代蒙古诸部入贡进犯均取道大同,大同成为联外安内的要塞。例如英宗正统初年,瓦剌部每年经大同来京的贡使即达二千余人。大同地区每年仅支应“贡使”的供应费开支即达白银三十万两。

上述三方面的因素结合起来,使大同的边镇地位在明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在明代很长时期内大同一直发挥着外抗蒙古,内屏京师的积极作用。

二、大同镇与明代的北部边防

洪武、永乐两朝是大同边镇的形成的时期。明初,朱元璋就十分重视大同的防卫作用。洪武四年(1371年)正月,置大同都卫,治所在白羊城。两年后又沿“山西都司于雁门关、太和岭并武、朔诸山谷间,凡七十二隘,俱设戍兵”。[11]洪武八年(1375年)十月更大同都卫为山西行都指挥使司。二十五年(1392年)八月徙治所于大同府,置大同后卫、中卫、左卫、右卫。第二年又置镇朔、安边、阳和、天成、云川、玉林,镇虏、高山、宣德九卫,而东胜卫和大同前卫则已于洪武四年和七年分别设立。[12]

明成祖在边地都司的基础上设置边镇,于是山西行都司演变为大同镇。朱棣进一步完善了边政制度。各镇设总兵官统领镇军,“副总兵分领三千为奇兵,游击分领三千往来防御为游兵,参将分守各路东西策应为援兵,营堡墩台分极中、次冲,为设军多寡。平时走阵、哨探、守瞭、焚荒诸事,无敢惰,稍违制,辄按军法”。[13]可见当时职责分工十分明确。

总之,明前期由于国力强盛,边政修明,而且不断地对蒙古诸部进行军事打击,以攻为守,使之不敢近塞。皇帝还不断派人巡视大同,对武备尤为注意。如永乐十六年(1418年)三月令都督佥事刘鑑备边大同。洪熙元年(1425年)三月阳武侯薛禄为镇朔大将军巡大同边。到宣德年间,老将宿兵消亡过半,武备渐不如初。正统以后国力渐衰,边备日弛,加之宦官王振专权,政治日益腐败,瓦剌乘机入犯,于是明廷只好以守险为计,坐待敌来,消极防御。

正统元年(1436年)二月,瓦剌犯大同,千户叶林等战死。明廷决定设诸边巡抚,整饬边政,遂令李仪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大同。[14]次年正月,大同总兵官方政,都指挥杨洪分道出塞,会剿阿台朵儿只伯,但战功甚微。同年五月再令“刑部尚书魏源整饬大同边务”。[15]然而此时边将侵吞屯田,开中法日坏,军士缺乏训练,战斗力已不如前。而瓦剌的势力则向东扩展到辽东,向西伸展到今新疆、青海等地,并有大举南犯之势。正统十四年(1449年)六月,明朝调山西番休军和部分京军前往大同操练以备瓦剌。七月,也先统率各部从东、中、西三面分兵四路向辽东、宣府、大同、甘肃四镇进犯。其中中路为进攻的重点,由也先亲率主攻大同,兵锋甚锐,七月十一日,也先军至貌儿庄(今山西阳高县北),明大同参将吴浩迎战败亡,“塞外城堡,所至陷设”。[16]十五日,大同总兵西宁侯宋瑛与武进伯朱冕与也先决战于阳和(今山西阳高县),因监军太监郭敬的牵制,致使全军覆没。

大同前线的败报传至北京,明英宗朱祁镇在太监王振的蛊惑下,不听群臣谏阻,冒然决定亲征。由于王振的一意孤行,结果造成八月十五日明英宗被浮,数十万大军惨败,五十余位文武大臣殉葬的悲惨结局。史称“士木之变”。因这次事变影响深远,遂成为明王朝由初期进入中期的转折点。事变发生后的八月二十一日,瓦剌拥英宗至大同城下,要求大同守将郭登开门献城,郭登以“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启闭”[17]拒纳。九月初,总兵刘安因擅离大同前线回京被逮,于谦推荐郭登佩征西前将军印为总兵官,代刘安镇守大同。郭登受任后,激励将士,积极扩军备战,誓以死守大同。当他初接任时,士卒多亡,可战者仅数百,马百余匹。经过他两年的整顿后“马至万五千,精卒数万,大同兵遂为天下最”。[18]终于保住大同,挫败瓦剌,和于谦内外配合,促成英宗的放还。史称:“初,也先欲取大同为巢穴,故数来攻,及每至辄败,有一营数十人不还者,敌气慑,始有还上皇意”。[19]不难设想,如若瓦剌占领大同,势必会造成明中期后鞑靼占据河套,不断进犯内地,兵临京畿,给人民生命财产带来巨大损失同样严重的恶果。所以,郭登镇守大同,使其由土木之变后的孤城险地变为外抗强敌内屏京师的天下巨镇之功决不可低估。

景泰二年(1451年),鉴于北部边防事态的恶化,明廷决定将原来宣、大两镇设一巡抚改为宣府、大同各设巡抚。天顺初年,武清侯石亨发动“夺门之变”受宠,于是专权乱政,使其子石彪镇守大同,企图父子二人“表里握兵柄”,[20]进而发动兵变夺位。石亨曾对其同党说:“大同士马甲天下,吾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可恃也。”将来起兵时,“北塞紫荆关、东据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京师可不战而困矣”。[21]

成化明朝的北部边防再度紧张,东边蒙古孛来、兀良哈侵扰辽东,西边鞑靼毛里孩攻掠山、陕各地,并占据河套作为入犯内地的基地,从而使明朝西大门洞开,西北边陲接连告警。与此同时,鞑靼小王子不断进攻大同,意图占领大同,以此为前哨基地,进而攻取北京。明蒙双方在大同一带的争夺战愈演愈烈。成化十三年(1477年)四月,“大同告警,京师戒严”,[22]兵部请甄别京营诸将,加强大同的战守。宪宗急忙召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至平台商议。成化十九年(1483年),小王子再次大举进攻大同,败总兵官许宁,入河北顺圣川大掠,并以六千精骑攻打宣府。朱永驰至大同,立即会同宣府总兵周玉合击,才将小王子挡住。

明朝北部边防的弊端,在“土木之变”时已暴露无遗,到弘治初年积弊更深,军卫缺伍,马政大杯,盐、茶法不行的现象十分严重。当时京军、边军都缺员,逃亡者不断,剩下的老弱疲惫,不堪战守,以京军为例,明初京营劲旅不下七、八十万,景泰间于谦变三大营为十二团营时尚有精锐十二万,但到成化后期,由于宪宗宠用宦官,朝多秕政,京军便不满七、八万人了。弘治元年(1488年),王鏊奏陈边计中言:“昨闻火筛入寇大同,陛下宵旰不宁,而沿边诸将皆婴城守,无一人敢当其锋者,此臣所不解也。宦窃谓今日火筛、小王子不足畏,而嬖倖乱政,功罪不明,委任不专,法令不行,边圉空虚,深可畏也”。[23]军卫缺员,马政败坏的主要原因是京边各营牧马草场多被权贵军将开耕占种,官民养马数剧减,出现了“庄田日增,草场日削,军民皆困于孳养”[24]的不良局面。此外,豪富勾结权贵,通过超经济强制手段,把明初以来政府经营的盐业占为私有谋取暴利,致使盐法与边储脱节,开中法名存实亡。弘治五年(1492年),户部尚书叶淇奏请实行召商纳银运司,类解太仓,分给各边后,“赴边开中之法废,商屯撤业,菽粟翔贵,边储日虚矣”。[25]商人们都去抓钱,没人往边关运粮。而且这时茶马互市也出现了危机,私贩日多,“茶马司所积渐少,各边马耗”[26]的状况日盛。

上述问题的严重性不能忽视。因缺员直接关系着军队的战斗力,茶法则直接触及到战马,盐法又影响着兵饷,三者结合便决定北部边防的虚实。故而当时的兵部尚书马文升向孝宗惊呼:“在边军士多衣不遮体,食不充口,瘦损嬴,形容枯槁”,[27]如不引起警觉,一旦遇战事发生“天下再无兵马可调”[28]了!幸亏孝宗尚较贤明,相继任用了余子俊、马文升、刘大夏三位名臣为兵部尚书,大力整顿盐茶、马政,及时拨送军饷、军需,确立了“以守为长策”的战略防御方针,才使孝宗朝大同一带的北边局势好转。

余子俊是位“以身谋国”,屡建奇功的人物。早在成化年间,他就两度担任兵部尚书,曾筑著名的延绥边墙,孝宗即位时继续任兵部尚书,并于弘治元年(1488年)十二月提出了以宣、大为中心的北部边防的战略方针。他认为:“宣府,大同极临虏境,国家安危实系于此。”“大同一镇以镇守总兵、副总兵、游击将军所治者为中路、阳和、天城为东路;东南乃宣府洪州城、大同左右卫、平虏、威远、朔州卫、井坪堡为西路;西南乃偏头关各有参将一员分守,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应。……如虏寇中路,则以大同城中官军主兵,而调东路与洪州合兵应于东,调西路与偏头关合兵应于西;寇东路则以东路官军为主兵,而大同副部兵,游击及宣府游击、洪州参将合兵于东西策应;寇西路则以西路为主兵,而大同副总兵,游击及偏头参将合兵亦如之。”[29]这是一种以守为核心,各自为阵,配合作战的总体防御战略。

余子俊之后是马文升,他任兵部尚书十四年,“尽心戎务”,大力整顿屯田、马政、边备。他还实施了一系列重大战略方案,诸如任命文职大臣一员,总制宣府、大同、山西偏头三关,统一指挥各部军马,提高整体作战能力;为确保宣、大经久无虞,在永平、密云各加派三千马步官军防备,以制止敌人从喜峰口诸要塞突入;禁止砍伐自偏头、雁门、紫荆,潮河川、喜峰口直至山海关长达数千里的沿边山林,以确保北部边防的第二道天然“藩篱”不受破坏等。

弘治十四年(1501年)十月,马文升改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由刘大夏接替。孝宗想学明成祖朱棣出塞亲征,转守为攻。时大同小警,帝用宦官苗逵言,将出师。阁臣刘健等力谏,帝犹疑之,召问大夏曰“太宗频出塞,今何不可?对曰:陛下神武固不后太宗,而将领士马远不逮。”[30]这就巧妙地道明当时的边政远非明初可比。再从小王子和火筛其时控弦数十万。屡次进犯的实力看,孝宗想以攻为守确属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刘大夏仍主张防守为上策,继续将防御重点放在大同一带。为此,他增派兵力于保定、密云、蓟州三处,以便京师遇警,可以东西应援,策应宣、大。这实质上仍是余子俊东、中、西三路协同作战思想的延续。弘治十八年(1505年),小王子势力又增,竟然攻陷西北要塞花马池、清水营诸地,引起关中恐荒,京师震动。但经刘大夏努力,终于挡住了小王子,火筛的凌厉攻势,没有使“土木之变”的悲剧重演。

正德时期,由于武宗四出巡游,昏暴怠政,明朝北部边防的局势继续恶化。正德元年(1506年)六月,额森以五万骑攻大同,趣朔州,侵马邑,大掠而还。八年(1513年)五月寇入大同,边兵屡败,明廷决定设宣、大总制,总理边镇军务,此即宣、大总督的前身。正德十二年(1517年)九月,武宗巡幸阳和,自称总督军务咸武大将军总兵官。十月驻跸顺圣川,蒙古骑兵进犯阳和,掠应州,武宗亲督诸军御之,激战五日,本人险些被浮。

嘉靖年间,明朝政治腐败,边防出现前所未有的危机。南倭北虏同时猖獗,闹得明统治者焦头烂额。从河套以东直至宣府,大同一带活动的蒙古俺答、昆都力、土蛮诸部相继崛起,成为明朝北部边防的劲敌。尤其是俺答部盘踞宣、大边外,联络蒙古诸部,拥兵数十万,并招降汉人赵全及亡命之徒数万屋居佃作,号曰板升。赵全还为俺答治城郭宫殿,又曰夜教俺答练兵。俺答东犯蓟昌,西掠忻、代,扰边三十年,边臣坐事获罪者接踵。明朝曾以高官(都指挥使)重赏(千金)募获赵全,终未成功。边将或贿敌求和,或杀百姓冒功请赏。嘉靖二十年、二十一年,俺答两度攻入山西,大掠晋北,深入沁、汾、襄及太原附近。[31]明边军长年东西调守,防不胜防。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翁万达以兵部右侍郎兼在佥都御史,代翟鹏总督宣大、山西、保定军务。他与大同总兵周尚文同心协力坚壁清野,筑墙固定,一度扼住了俺答的攻势。在他建议下修成大同东路天城、阳和、开山口诸处边墙128里,堡7;墩台154,[32]功成晋副都御史。不久又会同宣、大、山西镇巡官提出防守大同的策略。他指出:“大同西路起丫角山,历中北二路,东抵东阳河镇口台,六百四十七里,宣府起西阳河,历中北二路,东抵永宁四海冶,千二十三里。凡千九百二十四里,皆逼巨寇,险在外,所谓极边也。……外边,大同最难守,次宣府,次山西之偏、老。大同最难守者,北路。宣府最难守者,西路。山西偏关以西百五十里,恃河为险,偏关以东百有四里,略与大同西路等。内边,紫荆、宁武、雁门为要,次则居庸,倒马、龙泉、平型。迩年寇犯山西,必自大同。”[33]基于对地势险易的正确分析,他主张加强力量守护大同,得到嘉靖帝的赞同。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八月,俺答犯大同不克,退攻五堡,明军击却之。俺答复犯宣府,翁万达督参将姜应熊等驰赴,俺答兵惊呼:“翁太师至矣!”连夜东去。帝大喜,晋升万达为兵部尚书兼在副都御史,寻以父忧归。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就在翁万达丁忧居丧期间,俺答又大举入犯。其时明世宗迷信方术,整日和方士居西内祈长生,“而大学士严嵩窃权,边帅率以贿进,疆事大坏。”[34]这年六月,俺答军南犯大同,靠贿赂严嵩父子而爬上大同镇总兵的仇鸾惊恐万状,束手无策,遂以重贿乞求俺答不要在其防区发动进攻。俺答遂纵兵东去,入古北口,占领蓟州,直逼通州,致使京师告急,明世宗下诏勤王。仇鸾又主动疏请入援,世宗遂命他为平虏大将军节制诸路兵马。各路勤王兵都是闻变急驰而来,未带粮草。世宗令犒赏,可户部拿不出钱粮。世宗盛努之下,罢户部尚书李士翱的官,令其戴罪办事。俺答军直逼京郊,大掠村落民居。仇鸾却不敢出战,坐视俺答烧杀枪掠。兵部尚书丁汝夔惶急无策,请示首辅严嵩。严说:在边塞打败仗尚可隐瞒皇帝,在京郊就势难瞒住,俺答饱掠便会离去。丁汝夔听信严嵩之言,传令诸将不许轻易出战,听任俺答大掠后西去,仇鸾则杀了数十个平民百姓的头冒功邀赏,昏庸的明世宗竟加封他为太保,并令逮捕丁汝夔。丁窘急求救于严嵩,严嵩表面派人告知他“吾在决不令汝死”,实际上却怕牵连出己,竟采取杀人灭口的恶毒手段将丁处死。此年正是农历庚戌年,故称“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后,俺答更加猖狂,频频入犯大同,向明朝边镇发动了空前强大的攻势。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十一月,俺答包围大同右卫,世宗急命丁忧在家的原兵部尚书杨博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杨博身穿孝服,连夜从蒲州(今永济)急驰出雁门关,赶赴大同。当时在卫被围已达六月,守将王德战死,城中粮草将尽,士卒在故将尚表和麻锦、麻贵父子的激励下拼死坚守。杨博到后围解,他对阵亡将土厚加抚恤,又奏蠲召募丁壮为义勇造偏箱战车百辆,令遇敌则右卫车多,左卫东西,互相声援合击。鉴于边墙已多毁坏,“乃于大同牛心山诸处筑堡九,墩台九十二,接左卫高山站,以达镇城,濬大濠二,各十八里,小濠六十有四”。[35]不久廷义是否将杨博召回,严嵩素不喜博,请令江东署部事,署理兵部尚书郑晓力争道:杨博在蓟、辽则蓟、辽安,在兵部则九边俱安。于是召还,加少保。嘉靖帝眷倚若左右手,尝对阁臣说:自博入,朕每忧边,便可令其预为谋划。

进入隆庆年间,大学士张居正整饬边政,先后任用戚继光、王嵩古、李成梁诸名将镇守边陲,使明朝的北部边防摆脱困境。隆庆元年,王崇古总督陕西、宁夏、甘肃四镇。因他战守有方,很快使明朝的西北边陲趋向安宁。但是,俺答在宣、大一带的气焰仍很嚣张,祸患的程度比西北四镇还严重。故而明廷于隆庆四年正月调王崇古出任宣、大、山西总督,整饬北边防务。他不负众望,不仅整顿了大同边防,而且利用把汉那吉事件,促成了蒙汉关系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俺答封贡”。[36]

“封贡互市”达成后,王崇古在大同广召商贩,听令贸易。于是布帛、菽粟、皮革远自江淮辐辏塞下,蒙汉人民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明朝北方的边患解除,延续二百多年战乱不息的边境得以休息。从此“东起延永,西抵嘉峪七镇,数千里军民乐业,不用兵革,岁省费什七”。[37]。万历五年(1557年),宣、大、山西总督方逢时陈述“俺答封贡”以后的情况时说:“八年以来,九边生齿日繁,守备日固,田野日辟,商贾日通,边民姓知有生之乐”。[38]自此大同进入边镇安宁,生产恢复,商品经济发达的黄金时期。

三、明代设大同镇的作用及影响

明代的大同镇对北部边防的巩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同时对大同商品经济的发展也产生了一些积极作用,具体来讲:

其一,大同镇对防御蒙古军事贵族进犯,巩固北部边防,屏障京师发挥了重要作用。关于此点,本文第二部分多有论及,此不复赘。

其二,大同镇对当地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起了一定的保护作用。明代前中期二百余年间北部边防线上明蒙之间的战争不断,每次蒙古贵族入犯,大同首当其冲,饱受战乱兵燹之苦。而且蒙古骑兵进入内地的诱因大多是为了抢掠人口、牲畜、财物,带有掠夺性质。尽管大同镇没有能完全挡住蒙古骑兵接连不断的南犯,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蒙古骑兵的烧杀抢掠,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例如,景泰元年(1450年)闰正月,大同总兵郭登侦知瓦剌骑兵自顺圣川(今河北阳原县一带)入犯,当即率八百精骑追之,行七十里,至水头,天黑。夜二鼓,探报瓦剌骑兵在东西沙窝(今大同市东部)扎营二十,并有数百朔州(今山西平朔市)百姓及牲畜被瓦剌兵抢来营中。于是郭登带领人马连夜急行军至沙窝,天亮时瓦剌兵忽见一队人马赶来,惊慌失措,忙以数百骑迎战,郭登身先士卒,射中二人,手刃一人,斩敌首级十一,并生擒哈剌等三人。瓦剌兵馈散败逃,明军追击四十余里,又“斩首五级,夺所掳男女一百一十六人,马九十八匹,牛、骡、驴六百二十一头”,[39]取得了有名的“栲栳山大捷”。

其三,明代大同镇由于驻扎了数以万计的边军,形成了庞大的军事消费区,加之开中法的实施和运司纳银制的推行,特别是“封贡互市”的实现,极大地带动了大同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随着明前期开中法和中叶后折纳银制的实行,以山西商人为主体的大批商人前往大同边镇输运粮草,贩卖铁农具、棉布等各类军需民用品。景泰初年郎有“山西、河南、正演、保定、临清等处军民客商往大同、宣府输纳粮草、军装、及贩马、牛、羊、布、绢、香、茶、瓷器、果品。”[40]到弘治后期“大同十一州县军民铁器耕具,皆仰商人从潞州贩至”。[41]所以明中叶后大同府及其所属州县商品经济十分活跃。弘治四年(1491年)八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白昂在题奏中讲道:“大同地方,军民杂处,商贾辐辏”。[42]又如阳和卫“故城之有南关也,是商贾货财之所凑集”。[43]再如左云县“明初设卫,为云西要路,兵道协镇,驻跸于斯,粮饷商旅,多所经过,城关接连,室庐相望,颇称富庶”[44]。特别是隆庆四年(1570年)“俺答封贡”后,明政府在陕西三边、大同威远堡、宣府万全、张家口,山西水泉营诸地开设马市。这种市场称官市,分大市和小市两种;大市每年一次,小市每月一次,蒙古族人民“以奶、牛、马、皮张、马尾等物,商贩以细缎、布匹、釜锅”[45]等交易。万历年间大同的市场规模更加扩大,又开设助马堡、宁虏堡、杀胡堡、云石堡、迎恩堡、灭胡堡六处市场。每天交易的规模相当可观,如号称云中第一要冲的杀虎口“汉夷贸迁,蚁聚成市,日不下五、六百骑”。[46]尽管如此,仍不能满足蒙汉人民的需求,后来蒙汉人民又在大同沿边,一带开设各种形式不定期的私市,交换各种生活、生产用品。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大同人的衣着打扮和风俗日趋华靡,“虽涉荒徼,商旅辐辏,以浮靡相炫耀”。[47]谚称:“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大同婆娘为三绝”。可以说正是由于大同在明代北部边防中具有重要地位,国家为此调拨大批的军用物资并吸引商人大量前往,从而使原本风沙遍地,人烟稀落的大同边镇货物汇聚,商贾云集,出现了“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美丽,什物之精好,皆边陲所无”[48]的繁荣兴盛局面。

另一方面,应当承认大同镇在明代也产生过一些消极影响。其一是民运粮和修边墙加重了山西、河南及大同当地军民的负担。虽然明初在北边实行了军屯和开中法,但仍难以供给大同十余万兵马之所需,因而政府每年征调河南、山西数十万农民输运五、六十万石粮米二百余石,草料,这在交通不便,肩挑背驼的时代无疑是农民的一大沉重负担。它不仅妨碍农作,而且转运费常超过正粮一倍以上,若遇自然灾害,更成为贫苦农民倾家荡产的灾难。成化十三年(1477年),大同巡抚李敏曾因山东、河南民转饷,道远耗费,令将部分民运粮改折银纳。嘉靖年间山西在布政使王宗沐曾说:“山西到郡俱荒,太原尤甚。三年于兹,百余里不闻鸡声,父子夫妇互易一饱,命曰:‘人市’……宣大之粮,虽派各郡,而运本色都皆在太原。饥民一聚,蹂践劫夺,岁供宣大两镇六、七十万饷谁为之办;此可深念者一也”,[49]并指出:“民背负车运,率二斗而致一斗,甫至寿阳,则价已三倍矣”。[50]而且明中叶后,边患严重,边饷大增,募兵、修墙成为边镇的主要内容。以致出现了东边墙刚完工,西边虏又毁墙而入,当地戍卒百姓常年被征调服役的情景。嘉靖三年、十二年,大同两次发生兵变均因镇将严加催迫,戍卒不堪忍受修濠挖沟筑堡之苦役而引起。其二是明代大同镇藏养了一批贪黩文官,骄悍武将。他们擅役兵士,私占屯田,克扣兵饷,糜费国财,甚至滥杀无辜,冒功邀赏,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极大的祸害。洪熙元年(1425年)十月,行在监察御史李笴奏:“山西天城卫镇守都指挥佥事魏清私占官军屯田二顷,及役军士五十余人于家,罪应杖当罚役,从之”[51]景泰二年(1451年),年富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武清侯石亨、武安侯郑宏、武进伯朱瑛,令家人领官库银帛,籴米实边,多所乾没,富首请按治![52]尤其是嘉靖时期,政治腐败,贿赂公行,边政大坏,军费开支较明初增长数保。仅嘉靖二十九年十月至三十一年五月,”“诸边年例二百八十万外,新增二百四十五万有奇,修边、赈济诸役又八百余万”[53]事实上巨额的军费并未真正用于边防,大多落入边镇高级军官的私囊,并在他们离任时带回京师家中。御史赵炳然与给事中李文进核实宣、大、山西兵饷,“劾前后督抚樊继祖、史道、监司杨锐、指挥冯世彪等一百七十七人侵冒罪,坐谪有差”。[54]因而在明代中后期就形成这样似怪非怪的恶性循环现象。一方面明朝政府为了边防每年花费人力物力将数百万白银从北京源源不断地运往大同;另一方面大同镇将又不断地将侵吞的钱财偷运到北京家中。生活在嘉靖、万历年间的大史学家王世贞指出:“是故大司农之金钱,日夜辇输而北,以给二镇(宣府、大同)。而二镇之金钱,日夜辇输而南,以之京师”,[55]这正是当时武将贪酷、边防败坏的绝妙真实写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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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乔远:《名山藏》卷1,《分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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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读史方舆纪要》卷1《山西》四。

[6]茅元仪:《武备志》卷204,卷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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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士琦:《三云筹俎考》卷4《军实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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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光绪)《山西通志》卷86《大事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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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明史》卷173《郭登传》、《石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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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明孝宗实录》卷21。

[30]《明史》卷182《刘大夏传》。

[31]《明史纪事本末》卷58《议秒河套》,卷59《庚戍之变》。

[32][33]《明史》卷198《翁万达传》。

[34]《明史》卷204《丁汝夔传》。

[35]《明史》卷214《杨博传》。

[36][37][38]《明史》卷222《王崇古传》、《方逢时传》。

[40]《明英宗实录》景泰四年十二月辛亥条。

[41]《明孝宗实录》弘治十四年八月王申条。

[42]《皇明条法事类纂》卷42。

[43](顺治)《云中郡志》卷13。

[44](雍正)《朔平府志》卷3。

[45]《明史》卷327《鞑靼传》。

[46]《明神宗实录》万历四十五年六月丙申条。

[47](崇祯)《山西通志》卷6《风俗·大同府》。

[48]谢肇淛:《五杂俎》卷4。

[49][50]《明史》卷223《王宗沐传》。

[51]《明仁宗实录》洪熙元年十月戊子条。

[52]《明史》卷177《年富传》。

[53][54]《明史》202《孙应奎传》、《赵炳然传》。

[55]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20《宣大》。

作者:高春平山西省社科院历史所副所长、山西省历史学会副会长、山西省晋商文化中心副主任。邮编030006地址太原市并州南路116号电话0351—569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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